梦里,我是一名男性。
我记得在梦里,我有一位恋人,她是曼妙的女郎,然而,在梦里,她来见我时,已经死亡。
以下以第三人称记录这个梦境。
恋人死亡的时间尚短,她的躯体尚未僵硬,她双手捧着自己血淋淋的头颅如同捧着一簇血红的花束,女郎像生前那样摇动着髋部扭动腰肢缓慢向男子走来。
女郎的头颅里有某种潜藏的活物,当她贴近男子时,那活物簌呼一声窜入男子的腹部再不见踪迹,那东西在男人体内安下家来。
男子眼睁睁看着他爱的女郎躯体彻底失去活力,她像根烧焦的木棍那样直挺挺倒下,头颅骨碌碌滚出老远。他的女郎就此死去。
男子感觉腹部发热,他不可抑制地滑入沉睡,也不知是睡了一秒亦或是一百年,梦中的时间是不存在的,时间是暧昧不清的。男子醒来时,感觉腹部正在被撕裂开来,一个活物正蠕动着从他的腹腔慢吞吞往外攀爬。他感到细细的爪缠着黏液,滑溜溜地在他腹部的皮肤上踩来踩去。
他吃力低头看去,发现从他腹部裂开一个大口,从血肉中爬出一只蜂。他才知道在他腹里沉睡良久的原来是只蜂。一只杀了他的恋人的蜂。
那只蜂很大,足有他胳膊长,浑身黝黑发亮,身体覆盖有绒绒细毛,逆光看去过去微微发黄。蜂的翅膀是血一样的色泽,翅膀还蜷缩在一起,尚未打开。
男子记起他爱的女郎的死亡,他记得蜂是凶手,同时蜂也是他孕育的,是他的女儿。蜂即将在出生的一刻死去。男人对蜂说,我要你死,我也要我死。
尚未晾干翅膀的蜂发出细弱的哀鸣,男人无动于衷,他整个内心只浮现出一个字:死。
蜂和他之间还连着脐带,那供养的管道迅速枯萎,蜂随着一起开始枯萎。蜂缩在男人怀里,慢慢变得僵硬。男子抱着这个凶手,抱着这个女儿,慢慢闭上眼。男人听着蜂哀伤的悲鸣,他和他恋人的杀手、和他的女儿共同蜷曲在死亡的温床上,他和蜂相拥死去。它透明的膜翅像血红的枯萎花瓣。
在死的那一瞬间,他竟然觉得温暖。
死去的男人和死去的蜂缩在一起,形成一幅凝固的画面。
××× ×××
××× ×××
不知多少年之后,男人自死亡中醒来。
他对于自己死而复生之事毫不惊奇,也毫不在意,他只在意为何他的胸口空了。蜂不见了。
男子自死亡中爬起,他站起来,抖落身上腐朽的尘土。
时间或许过去了很久,男子所在的房屋坍塌了大半,家具全数腐朽成一团陈年的尘土。男子赤身裸体站立在废墟中,他的躯体再度变得完美如初,当初蜂钻出的巨大创口早已愈合,他的腹部只留下一道纵向微微凸起的褐色伤疤。
男人抚摸着伤疤侧耳聆听,在极其遥远之处,他听见蜂发出低沉的哀伤嗡鸣。
男人追寻那嗡鸣而去。
在漫长的跋涉之后,男人裹着灰扑扑的褐色防沙斗篷,凝视着沙尘中一只缓慢前行的商队。他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蜂的嗡鸣。他没有给蜂起过名字,于是他用死去女郎的名字呼唤蜂。
蜂的嗡鸣陡然拔高至人耳可听音域之外。
那尖锐的高频音令商队的众人纷纷口鼻出血,那些人茫茫然拔出武器,却不知自己该面对何种敌人。
在一堆抢劫来的物品中,有一只布袋看上去严丝合缝光滑美丽,布袋圆滑巨大布满黑与黄的条纹,布袋没有接缝暂时无法打开,偷窃它的商队认为它是某种及其珍贵的物品。商队将这个致命的珍贵物品细心妥当地收藏在货物中间,一心想卖个高价。
它是蜂的茧。
纤细坚硬的腿刺破茧皮探了出来,随后是左右摇动的触须、黝黑发亮的身体,接着是枯萎血色花瓣一样的透明翅膀。蜂缓缓将干枯的翅膀在沙尘中展开。
蜂环视四周口鼻流血的人类,这一次她的营养够了。
杀戮来得突然,结束得极快。蜂仅仅是腹部小刺戳入人类的心脏,她只要一种东西,即绿色的心轮能量。数十个人倒在沙漠的尘土里。
蜂的翅翼终于不再枯萎,可以全数展开。透明的翅翼形态完美优雅,前膜翅拥有三个亚缘室,花纹美得令人心碎,血红的透明膜翅在阳光下如同鲜艳的彩色玻璃,闪闪发亮。蜂清理好自己的小刺,拂去绒毛上的尘土,确保自己的膜翅完美曼妙,然后她腾空飞向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人。
男人接住巨大的蜂,蜂在他怀里震动膜翅,发出轻柔悦耳的快乐嗡鸣。
他抚摸蜂的绒毛,蜂将喙贴在他颈侧,随后用复眼摩擦他的面颊。这动作那么熟悉,男人按住蜂的头,他在节肢动物的头颅上看出了恋人的某种特质,他认出恋人的影子,于是他认出恋人。
如今,她是可怕的杀人蜂,是被杀者,是杀人者。她死在他面前,又被他孕育,再被他杀死。蜂是凶手,蜂是女儿,蜂是恋人;他是恋人,他是父亲,他是杀人者,他与她的关系变得更复杂,更密不可分,蜂是他的一切。他与蜂之间的关系复杂得能写一千页的厚书。
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与蜂分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