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他的日常.低血糖

5.22．2022

这一日，我与橘子一起在林子里快步走，大约是走得太急，我又是个脆皮，然后在回程爬山路台阶时，我的血糖毫不客气地垮了，低血糖症发作了。

在石质台阶上，视野里先是出现了散在的紫色光斑，它们是明媚的紫色光点，看起来奇异美丽，但却是险恶的视觉信号。

我一惊赶紧止了脚步刚想休息，下一瞬间，如同被扼住了喉咙，呼吸就变成了一件异常吃力的事，胸腔的每一次扩张和收缩都耗费了那么多糖原，那么多ATP。我整个人汗出如浆，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，每一次搏动都特别费力，心脏搏动的声音变得巨大，它们是马达垂死时声嘶力竭的轰鸣，这是低血糖降临的先兆。

橘子看出我的不对劲，他慌张扶我坐到路边的石头上了。他满脸焦急不停询问我的感受。我很想回答他，但是血糖下垮的速度太快，以至于用声音说话都是一件奢侈的事。随着血糖进一步降低，视野里的光斑开始变得密集，听力开始削弱，我渐渐听不清橘子的声音，我和他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膜，他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朦胧。我和他分别置于膜的这一侧与那一侧。

我喘得很厉害，世界开始变得黯淡，有那么一小会儿，我丢失了自己的视野，世界全黑了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，但我的思维并没有断开，这一小会儿里断开的是意识与身体的链接。在丧失躯体感知的全黑状态下，我的思维依旧在汩汩流淌，它们在这样异常艰难的状态下居然都没有出现断流。我的脑海是个多么嘈杂的场所啊，里面塞满了思维的杂音。

过了片刻，我的视野回来了，躯体感知逐步剥脱了麻木的外壳，感觉一点点回来了。隔绝我和世界的厚重的膜消失了，我发现自己已经从石头上滑了下来，橘子半蹲在我面前，他双手紧紧握着我的肩，正在惊恐而焦急地呼唤我。

我吃力地表示我的听力没有恢复，我其实听不太清楚，也不知道自己气若游丝的嗓音说了啥。

橘子将我扶回石头上坐下来，他说我刚才失去意识了，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往下倒，他吓得脚都软了。

片刻之后，他决定回屋去拿糖水给我，他反复询问我能不能坐得稳，还会不会晕过去。我小声地答复可以坐稳，我比先前要好一点了。

橘子不再犹豫，他转身狂奔回家拿糖水。

冰冷的汗水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淌，视野里还有紫色的光斑徘徊不去，胸腔里的心脏依旧跳得砰砰的，胳膊整个儿都发麻。身体把其他器官的血糖都掐了，只紧急供给了大脑和心脏。

我又歇了好一会儿，视野里的光斑才开始慢慢变少，当我终于能撑着石头站起来换个干燥点的台阶坐下时，橘子已经拿了糖水从家里狂奔回来了。他递给我一瓶噗噜噜冒着气泡的可口可乐。

他呼哧呼哧喘着气，喉咙里都是血的腥味，他看着我开始喝糖水，才慢慢地在我身边坐下来。

“你快要吓死我了。”他喘息着说，“以后别再这样了。”

过了一会儿，他说，“如果有头熊在我身后追我，我也只能跑那么快了。我已经拿出了我毕生最快的速度。”他指着山野说，“我从这个斜坡直接上去的，回来也是直接跑的这个斜坡，每一步都滑老长一截。我生怕我回来你躺到地上了，我吓死了。”

“你以后别再这样了，我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。”橘子说。

这一天夜里，橘子睡得很不踏实，他不停地惊醒过来查看我的状况。他说他当时跑回去拿糖水时，心里滑过无数可怕的想象，每个想象都逼近他的极限，让他快要发疯。所以这天夜里，他守在枕头前，反反复复地跟我说，“我不能没有你，你不在了，世界也就不在了。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，你这样我会死的。”

事后，我向他保证今后再出门，我一定先喝半瓶糖水，并随时携带糖块和糖水。

这种可怕的低血糖发作，我会尽量让它再也不会发生。

我向橘子保证。

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橘子都有低血糖PTST，他连谈论这件事都会变得惊恐。

我自那以后都会随身揣着糖块了。

我不想再把橘子吓个半死。

这对他也不好，对我也不好啊。